这本小书是我三年前的旧作,这次收回来改版重印,自己也曾校改一遍,改正了一些初版误植的字和不妥当的字句。我喜欢这本小书。我还记得写它的情形。这是热情的产物,我写它时连思索的时间也没有。是热情不许我思索,因为它自己要奔放出来。我每晚拿起笔就写,写到觉得可以暂时打住时就放下笔。我写得很快,而且自己也觉得写得痛快。写完了它,我就坐海船离开上海了。
去年年底我又写过一篇题作《海的梦》的短文,里面说:
在这只离开“海的梦”里的国土的船上,我看见了那伟大的海。白天海是平静的,只有温暖的阳光在海面上流动;晚上起了风,海就怒吼起来,那时我孤寂地站在栏杆前望着下面的海。[1]又说:
最近我给一个女孩子写信说:“可惜你从来没有见过海。海是那么大,那么深,它包藏了那么多的没有人知道过的秘密;它可以教给你许多东西,尤其是在它起浪的时候。”信似乎写到这里为止。其实我应该接着写下去:那山一般地涌起来的、一下就象要把轮船打翻似的巨浪曾经使我明白过许多事情。我做过“海的梦”。现在离开这“海的梦”里的国度时,我却在海的面前沉默了。我等着第二次的“海的梦”。
最后的话是:
我还有勇气,我还有活力,而且我还有信仰。
带着这样坚决的自信,我掉头往四面看。周围是一片黑暗。但不久天边就有一线微光开始出现了!
现在重读《海的梦》,我还有这样的心情。我始终不曾失掉过信仰。所以我敢把这本小书(它不大象童话,又不大象小说)献给我的读者。
巴金 1935年12月。
[1]见我的散文集《点滴》。